卷六十七 金丹部①
金丹序②
《抱樸子》曰：予考覽養生之書，鳩集③久視之方，曾授披涉④篇卷，以千計矣！莫不皆以還丹金液為大要者焉。然則此二事，蓋仙道之極也。服此而不仙，則古無仙矣！往者喪亂⑤，奔播四出。予周旋徐、豫、荊、襄、江、廣數州之間，閱見移流道士數百人矣。或有素聞其名，在雲日之表⑥者，率皆相似。其所知見，深淺有無，不足以相傾也。人各有道書數十卷，亦未能悉解之也，但寫蓄之耳。時有知行砼、斷谷、及服諸草木藥法，所有方書，大略皆同，理亦無異。或有得《道機經》者，以為至秘，乃云是尹喜所撰。予告之曰：“此是魏世軍督王圖所撰耳！非古人也。圖了不知大藥，止⑦欲以行氣入室求仙，作此《道機》，謂道畢⑧於此，此復是誤人之甚也。”予問諸道士，以神丹金液之事，及《三皇文》，召天神地祗之法，了無一人知之。其夸誕自譽及欺人，云已久壽，及言曾與仙人共遊者，將太半矣？口之與書，微有妙說。或謂頗聞金丹，而今無復有得之者，惟上古巳度仙人，乃當曉之。或有得丹方外說⑨，不得其真經。或得雜碎丹方，便謂丹法盡於此也。昔左元放於天柱山⑩中精思，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經。會漢末荒亂，不遑合作⑴，而避地來渡江東，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。予從祖仙公，又從元放授之，凡受《太清丹經》三卷，及《九鼎丹經》一卷。予師鄭君者，則予從祖仙公之弟子也，又於從祖受之，而家貧無資買藥。予親事⑵之，灑掃積久，乃於馬跡山中立壇，盟而受之，並具諸口訣，訣之不書。江東先無此書，書出於左元放，元放以授餘從祖，從祖以授鄭君，鄭君以授予，故他道士了無知者也。然予受之已二十年餘矣，資無擔石⑶，詎⑷能為之？但長嘆耳！有積金盈櫃，聚錢如山者，復不知有如此不死之法。就令聞之，亦萬無一信，如何？夫歃玉猨則知漿茆⑸之薄味，睹昆侖則覺丘垤⑹之至卑。既覽金丹之道，則使人不復視小小方書。然大藥難卒得辨，當須且將御小者以自支持耳。然服他藥萬斛，為能有小益，而終不能使人遂長生也。故老子之訣言云：“子不得還丹金液，徒⑺自苦耳。”夫五谷猶能活人，人得之則生，絕之則死，又況於上品之神藥，其益人豈不萬倍於五谷耶？夫金丹之為物，燒之愈久，變化愈妙。黃金入火，百煉不消，埋之，終天不朽。服此二藥，煉人身體，故能令人不老不死。此蓋假求於外物以自堅固，有如精⑻之養火而不滅，銅青涂腳，入水不腐，此是借銅之勁以扞其肉也。金丹入身中，沾治榮衛，非但銅青之外傳矣。世間多不信至道者，悠悠皆是。然萬一時偶好事者，而復不值⑼此法，不值明師，無由聞天下之有斯事也。
予今略抄金丹之都較⑽，以示後之同志好之者ⅰ，後之同志好之者精修之，精修之不可守淺近之方，而為ⅱ之足以度世也。遂不遇之者，直ⅲ當息意於無窮之冀耳。想見其說，必自知出潢潦ⅳ而浮滄海，背螢燭ⅴ而向日月，聞雷電而覺布鼓ⅵ之陋，見巨鯨而知寸介ⅶ之細也。如其嘍嘍ⅷ，無所先入，欲以弊藥必規ⅸ升騰者，何異策蹇驢ⅹ而欲追迅風，棹藍舟丶而欲濟大川乎？又諸小餌丹方甚多，然作之有深淺，致力勢不同，雖有優劣，轉不相及，猶一酘之酒，不可以方九醞之醇耳丿。然小丹之一亅者也，猶自遠勝其草木之上者。凡草物燒之即腐，而丹砂燒之成水銀，積變又還成丹砂，其去凡藥亦遠矣！故能令人長生。神仙獨見此理，其去俗人，一何緬邈亠之無限乎！世人少所識，多所怪，或不知水銀出於丹砂，告之終不肯信，云丹砂本赤物，從何得成此白物？又云丹砂是石耳，今燒諸石皆成灰，而丹砂何得獨爾？此近易之事，猶不可喻，其聞仙道大而笑之，不亦宜乎！上古真人愍將來之可教者，為作方法，委曲欲使其脫死亡之禍，可謂至言矣！然而俗人終不肯信，謂為虛文。若是虛文者，安得九轉九變，日數所成，皆如方耶？真人所以知此者，誠不可以膚近思求也。
予少好方術，負步諸門冂，不憚艱險，每有異聞，則以為喜。雖見毀笑，不以為戚，安知來者而不如今！是以著此以示識者。豈苟尚奇怪，而崇飾空言，欲令書行於世，信結流俗哉？盛陽不能榮枯朽，上智不能移下愚，書為曉者傳，書為識者貴。農夫得彤弓以驅鳥，南夷得袞衣冖以負薪，夫不知貴，焉可強哉冫？世人飽食終日，未必能勤儒墨之業，治進德之務，但共遨遊逍遙，以盡年月。其所營也，非榮則利。或飛蒼走黃勹於中原，或留連杯觴以羹沸匸，或荒沉絲竹卩，或耽淪綺紈厶，或控弦夊以疲筋骨，或博奕宀以棄功夫。聞至道之音而如醉，睹論道之事而晝睡。有身不惜，動之死地，不肯求問養生之法，自欲割削之，煎熬之，憔悴之，漉汔巛之。而有道者自寶秘其所知，無求於人，亦安肯強行語之乎？世人之常言，咸以長生若可得者，古之聖人富貴，以當得之，而鮮得者，是無此道也，而不知古之富貴者，亦如今之富貴者耳。俱不信不求之，而皆以目前之所見者為急，亦安能得之耶？假令不得決意信命之可延，仙之可得，亦何惜於試之，小效⼳但使得三二百歲，不猶愈於凡人广之少夭乎？天下之事萬端，而道術尤難明於他事者也。何可以中才之心，而斷世間必無長生之道哉？若正以世人皆不信之，便為無��，則世人智者又何太多乎？今若有識道意而猶修求之者，詎必便是至愚，而皆不及世人耶？又或慮於求長生，儻其不得，恐人笑之，以為暗惑。若所忌斷彐萬有一失。而天下果自有此不死之道者，亦當不復為得之者所笑乎？日月有所不能周照，人心亦安足孤信哉！